【亞太博物館連線專欄】在那座島嶼的美術館旁看海─豐島美術館與犬島精錬所美術館
Watching the Sea from these Islands’ Museums―Teshima & Inujima Seirensho Art Museum
在那座島嶼的美術館旁看海-豐島美術館與犬島精錬所美術館
Watching the Sea from these Islands’ Museums―Teshima & Inujima Seirensho Art Museum
作者:李亦晟(臺灣藝術大學藝術管理與文化政策研究所碩士生)
美術館作為順應地方特色而生的藝術表現形式,透過建築語言、藝術裝置與產業遺跡等元素,並混合豐富的視覺與聽覺等感官體驗,為觀者創造出具特定場域式的行走經歷。本文介紹兩個位在日本瀨戶內海上的案例-豐島美術館(Teshima Art Museum)與犬島精錬所美術館(Inujima Seirensho Art Museum),分析其以不同的手法來詮釋島嶼的場所精神,並探索當代藝術與在地居民共生的一種可能。
關鍵字:當代藝術、博物館建築、場所精神、場域特定、地域振興
Art Museum as a form of artistic expression which in respond to the local characteristics, it endows viewers with a site-specific wandering journey, through an abundant sensory experience of visions and sounds blending with the language of architecture, art installation and industrial heritages. This essay introduces two cases of Japan’s Setouchi region-Teshima Art Museum and Inujima Seirensho Art Museum, analyzing their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of each island’s “spirit of place,” and exploring the possible cooperation between contemporary art and local resident.
Keywords: contemporary art, museum architecture, Genius Loci, site specific, regional revitalization
第三世代的博物館
在當代,美術館往往座落於繁華的首善地段,但卻又彷若一道高牆,那些與當代及現代為題名的展示,總自顧自地以典藏及展陳而自滿。但在現今,觀看藝術並不意味著在封閉的場域內駐足,反倒能成為傳遞場所精神的媒介。例如引領日本美術館新路線發展的建築師磯崎新(Arata Isozaki)在1993年所提出的「美術館三世代論」中,談到第一、二世代所指涉的傳統美術館,往往將作品放置在如白盒子的空間內展示,產生一種只限於內部的獨有價值。第三世代則是為了跳脫這類的美術館制度而生,建築師追求空間的多樣化之際,將對「場域」的思考帶入美術館建築,與藝術家、策展人一同試圖摸索建立作品、場域與美術館三者間的相互關係。而位處於瀨戶內海島上的兩座美術館也反映了類似的觀念,象徵著新博物館學將展示視為藝術與環境共生的一種可能。
從水滴迸發的瞬間
從豐島的唐櫃港出發,爬上一段微陡的山路,豐島美術館靜靜地隱身在陡降的山坡地之中。隨著坂道下行,迎面開展的是廣袤的梯田、蔚藍的瀨戶內海和匍匐在地的美術館,整座建築的輪廓像是枚滴落到地面上而迸發的水滴那般自由,而建物的白色量體在周圍翠綠草地與層層梯田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奇異,不難看出是將建築物與地勢做了極為精密計算後的精巧結果。建築師西澤立衛(Ryue Nishizawa)利用泥土塑形,上層鋪上鋼筋,再用水泥結構圍住的工法,架構出了美術館的主體。透過博物館的天井上的兩個開口,形塑成其流線但又並非完全封閉的造型。開口的一處懸掛著兩條白色絲帶,成為了風的形狀的提示,而周遭的光線、聲響在近似素白而有機的建築空間內交錯。無論是夏雨或冬雪,空氣中的視覺與聽覺都幻化成為展示語言的一部分。
凝視著美好的目光
在豐島美術館中,典藏的概念被移轉成另一種模式。在看似平靜的室內空間中看不到任何典型的畫作或是文物,唯一的展示品為藝術家内藤礼(Rei Naito)所創作的「母型」。從地板上180個孔洞冒出的「水珠」,一顆顆隨著風向或地面的傾斜角度往四面八方滾動,並在地板上宛如水銀般地流曳。時而獨行、時而群聚,而在觀察其生成與消逝的同時,觀者彷彿也被吸納進母體的循環過程之中。我不禁想起小時候乘著父親的車時,只要下雨,便會直盯著車窗上流動的水滴看。那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觀看的方法只有自身的想像力與好奇心。現在的步調總是匆忙,但在美術館所營造的場域之中,人們在館內或坐或躺、或沉澱下來,在流動的物質與非物質之間,時間在這裡彷彿凝結,我們就如同回到幼時的自己一樣,願意花上好幾個小時,窮極那些望向美好的目光。
繁華總有落盡之時
位於豐島東北方的犬島,面積僅0.54平方公里。美術館的前身―犬島製煉所興建於西元1909年,在明治末期到大正期間為此地製造一時繁華,近2,000名員工曾締造了每月可達300噸銅精煉產量的光景,但隨著銅價暴跌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冶銅產業如泡沫一般地旋即衰退,留下僅經營十年便結業的製煉工廠,但也成為見證過去歷史的產業遺跡。犬島製鍊所殘留製銅精鍊過程所產生的礦渣、磚構造工廠建築與煙囪群,因相關遺跡與遺構皆獲得良善保存,2007年時獲日本經濟產業省正式登錄為「近代化產業遺產群」,並交由福武集團收購成為其「犬島藝術計畫」的第一期標的。而計畫主要交由三分一博志(Sambuchi Hiroshi)負責建築、柳幸典(Yanagi Yukinori)擔任藝術創作,藉由「遺產、建築、藝術、環境」的整體理念來活化產業遺產的歷史與記憶資源。
三島由紀夫的告白
「我最初無意識地與太陽相遇,是在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的夏天。酷烈的太陽照射在戰時和戰後分界線的茂盛的夏草上(這個分界線只不過是一大片已經半毁倒伏在夏草叢中的鐡絲網而已)。我沐浴在太陽下,卻不知道這樣做,對自己有何意義。」
――三島由紀夫《太陽與鐡》
精煉所美術館的展示靈感來源為三島由紀夫的名著《太陽與鐵》,被譽為是作家在自我的意識下所做最大限度的創作,同時也是最後的告白。而藝術家呼應著書中虛無的筆調,觀者先在冗長而漆黑的鏡面廊道中凝視自身所映照出的無窮倒影,接著踏入被命名為「英雄乾電池」的密室,柳幸典(Yanagi Yukinori)將三島由紀夫(Mishima Yukio)曾在東京居住約13年的「松濤之家」拆卸、重組,加上犬島自產的石材,重新打造成解構性的展示。在行走的最終,三島由紀夫所寫的文章《太陽和鐡》、《英靈之聲》,以及他自殺前發給自衛隊的檄文,則化成黃銅立體字裝置落入眼簾。透過輕與重、光明與黑暗的對比,精煉所美術館企圖反覆而無聲地陳述難以言說之事。藉由在作品中屢次為日本文化敲下警鐘的三島由紀夫(Mishima Yukio)之文化意象,藝術家想傳遞的或許是對於近代化產業污染的反省與質問,但展示手法本身並沒有要觀者立刻給出答案,只是告訴著我們去思考、去體會、來感受在這近代化產業遺產群之下潛藏的記憶和歷史的反思。
一座島嶼的可能性
若回歸兩島的歷史脈絡,1975年在香川縣政府的許可下,超過六十萬噸的產業廢棄物不斷投向豐島,直至2000年才獲得政府的正式道歉與賠償。而犬島如前文所述,曾因人類活動而繁盛,卻又因為人們的撤守而失落;兩座飽受環境摧殘與歷史風霜的島嶼,隨著美術館的進駐、開始吸引著遊客不辭千里前來,才帶來一絲改變的契機。例如:豐島美術館周遭的梯田,過去被棄置許久,直至2009年經由當地居民整理再生,將原本棄耕或休耕的梯田重新開墾,這使美術館為梯田環繞,這象徵著藝術不應該是介入,而是應與環境共生成長的理念。島上開始有年輕人返回家鄉,在藝術季的會期經營起小店或旅社,而島上所產的稻米、蔬菜與湧泉,則成為美術館販售的餐點並讓當地農業得以復甦。但在島民的日常與遊者的非日常之間,卻也存在著不忍道破的矛盾。在革新與懷舊的拉扯下,這些偏遠島嶼的命運總是多舛,但其混雜著孕育、流動與母島的姿態,自始自終都在述說著無窮的可能性。在此處,美術館像是個人與島嶼的匯聚點,那般來到此處並相會的人們,無疑能親身體會到建築、藝術或是記憶,是如何奮力地與眼前無限寬廣的景象給融合在一起。
參考文獻
- Fang, Hui-chieh, 2013, “The Practice of the Spirit of Place in Teshima Art Museum,” Museum Studies 121(33), no. 3 (2014): pp. 86-91.
- Setouchi Triennale, http://setouchi-artfest.jp/en/
- Teshima Art Museum, http://setouchi-artfest.jp/en/artworks-artists/artworks/teshima/23.html
- Inujima Seirensho Art Museum, http://setouchi-artfest.jp/en/artworks-artists/artworks/inujima/6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