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風景,我們在瀨戶內的日子-2016瀨戶內國際藝術祭
The Scenery of Our Memory & Those Days in Setouchi-Setouchi Triennale 2016
作者:李亦晟(臺灣藝術大學藝術管理與文化政策研究所碩士生)
以日本瀨戶內海島嶼群為舞台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Setouchi Triennale),反映出諸島雖保有傳統文化以及自然景觀而自豪,但是隨著高齡化、人口過稀等問題卻也萌生出危機。藉由藝術祭作為中介社會與環境的媒介,不僅重塑地域的整體規劃與活化再生,同時也構築島內居民與世界各地來訪者交流的平台。本文試圖以筆者在2016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駐地經驗做為基礎,探討藝術文化與政治、公民社會間微妙而複雜的互動模式。
關鍵字: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地域振興、亞洲藝術平台、藝術介入、文化交流
Setouchi Triennale is a contemporary art festival held e on several islands in the Seto Inland Sea of Japan, its initiation reflects the danger of aging society and population outflow behind the pride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natural wonders. Artfest as intermediator of society and environment, it not only reshapes the regional development scheme and revitalization, but also constructs a platform for residents and visitors from abroad. This essay is based on writer’s residency experience in Setouchi Triennale 2016, probing into the interrelation between art, politics and civil society.
Keywords: Setouchi Triennale, regional revitalization, asian art platform, art Intervention, cultural exchange
從失落的十年到地域振興
瀨戶內海位於日本的本州、四國和九州之間,自古以來就是沿岸關西地區及九州之間的運輸交匯點,同時也是日本與周邊如中國大陸及朝鮮半島等區域的途經之處。其海域上有大大小小約3,000個多島嶼交互羅列,因此地形獨立而分散,外加上長久以來較少遭受到戰火的波及,因而保有其獨特的海島文化。然而,日本在二次大戰後歷經高度的經濟成長與都市開發,但同時卻也出現了公害污染、農村人口外移、治安惡化……等問題,尤其是在1990年代,泡沫經濟崩解後「失落的十年」的期間,日本各階層份子掀起對於社會現況的論戰,不同的實踐與理論在各地方展現,表現出日本社會急欲改變的心聲。近年來,「地域振興」成為最熱門的關鍵字之一,反映了日本地方普遍面臨人口減少、農林漁礦產業衰微和傳統工藝後繼無人的困境,尤其是人口大量移動到東京的「超集中」社會現況。日本前總務相、東京大學客座教授增田寬也(Masuda Hiroya)在2014年8月所出版的《地方消滅》一書中聲稱:「倘若目前東京一元獨大的狀況若無法遏止,全日本的人口則會持續流向東京,形成所謂的『極點社會』。」地方上能生育的女性人數過少,因此未來有近900個鄉鎮市,可能在2040年之前,因為無法維持其社會生活的基本機能而消失。
換言之,要如何留住農村在地人口,甚至吸引人口回流,帶動社區復甦?將會是邁入21世紀之後,嘗試透過地域價值提升為目標之相關計劃與經營的最大課題。2006年福武總一郎(Soichiro Fukutake)與北川富朗(Fram Kitagawa)愛護故鄉進而行動的擘畫者,開始聯手籌畫「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策展人北川富朗(Fram Kitagawa)希望透過當地豐饒的自然景觀、文化傳統與產業以及人與人的羈絆作為出發點,透過藝術祭的形式進行地域活化,同時也改變大眾與當代藝術之間的關係。他選定了瀨戶內諸島上的各個地點,放置適合特定場域(site-specific)的藝術作品,促使更多人啟程前往每一座島嶼,並親身體會並融入離島的人文與自然風情。透過上述的文化價值不僅吸引外國旅客前來並提升島嶼的活力,同時也呼喚年輕世代能夠前往拜訪,甚至是喜歡上這個地方最後留下來定居,進而扭轉高齡化與少子化的現象。而瀨戶內藝術祭的舉辦更有助於提升地區的連帶感,使得當地的居民能夠提升對於自我文化的認同與自信。因此,藝術祭本身就可作為中介社會與環境的媒介,並以農業、觀光、產業甚至是人性關懷等多個角度切入地域的發展問題,進一步地全面思考未來的整體規劃與活化再生。
連接人與地方的平台
從2013年開始,「台灣歷史資源經理學會」便受瀨戶內藝術祭主辦單位之邀,在小豆島上的福田村默默地耕耘,參與「福武之家-亞洲藝術平台」的計畫,除台灣外,共有印尼、泰國、香港、馬來西亞、南韓、新加坡等七個國家或區域參與其中。筆者在2016年的暑假,也曾加入學會的團隊,藉由在地陪伴帶出「家鄉守護」理念,舉辦餐會、編織工作坊,以及參與社區美化、地方祭典等活動,建立起與當地社群的情感羈絆。在帶給地方歡笑與活力的同時,也促進台、日兩國文化交流,並間接地帶動了社區凝聚力的發展。
在那將近兩個月的生活中,像是脫離以往的日常並進入另一種「日常」。我們的進駐成員「小牛隊」住的是當地許多空屋中的一間,工作從每日的朝食開始、清潔、值班、午餐,再到偶爾在居酒屋的聚餐跟每日隨意的閒談,時而參與村裡的祭典、活動,像是小朋友相撲比賽、盂蘭盆節、到島民的家中作客。嚴格地來說,我們做的事情不見得稱得上是藝術,更具體地來講,藝術所呈現的是人和人之間的情感傳遞。正如團隊在當地的展示場域Kyoku,原本是為一座閒置多年被歷史淡忘的老郵局,Kyoku音是取字日文郵便局的「局」字,曾經作為福田地區電話、電報、信件的收發樞紐,帶有聯結信息的責任和使命。因此藝術家一方面還原了郵局50年前的外在樣貌,另一方面卻重新解構房屋內部結構,拆除中心區域的地板,架起了一座拱橋,串起了思念中的各種有形和無形,象徵著是連結地域與人類情感的精神。
原本因少子化而廢棄的福田小學校也被重新規劃成亞洲藝術平台(Asian Art Platform, AAP)。一方面作為實踐、展示據點,促成與亞洲各地淵源深厚的個人與團體間交流,也能作為開放平台,藉以拓展彼此之活動範圍。展覽佈置施工期間,各參展團隊互相協助佈置展覽,與當地木工、水電師傅一同討論,有時比手畫腳,依情況隨機應變,以籌備期間的文件來往作為參考,再依現場各種實況調整,共同完成硬體設備與藝術品陳列的工作,而最後各國在福武之家中所呈現的作品也呈現如同橋梁般地連結感。臺灣藝術家李昀珊的創作「石/光.迴旋曲」,創作靈感來自於福田地區曾興盛一時的採石業。隨著全球化經濟的腳步,人們潛藏記憶的方式不再是過去的紙筆、書信或照片,取而代之的是快速網路;但隨著記憶越來越快速、遺忘也亦然,透過運用儲存記憶的光碟片製作光碟石、拼花出記憶的存在與否,來喚起居民對在地記憶的認同。
此外,韓國的藝術家就邀請民眾一同採集植物以及果實,並浸泡在玻璃器皿的酒中,待到展覽會期結束之後,在進行裝評與分送,試圖透過共享的知識、材料、資源及機會,去組織與即興創作來回應當地社群的需求;澳洲的藝術家同樣以石頭進行創作,對於不變的礦石產生質變,來回應在地產業的發展脈絡與興衰;而香港的作品是一張又一張的明信片,以小豆島擁有四百年釀造歷史的特產醬油作為顏料,描繪上日本傳統和服的圖式和紋樣;泰國藝術家的作品則以當地一種由蛋黃製成的點心為原型,並搭配一組單頻錄像的內容、以現代角度重新詮釋出泰國當代社會背後的歷史情境;印尼團隊也試圖以印尼爪哇的料理作為基礎,來探索亞洲國家在飲食的共同與差異性,並透過裝置、影片、表演藝術等形式探索其在全球化時代的地域價值。
值得玩味的是,其實這次展示的子題名為:「In Search of Balance」,設定在亞洲飲食文化作為理解人類根源的重要手段,如何透過不同的文化風景來理解全球化與在地化平衡的可能。在各個藝術家與團隊的作品當中,各自都有不同的特色,雖然不見得和瀨戶內海、小豆島或福田有關聯,但某種程度上都反映著各國藝術家的地域特性;如以在地參與與介入的程度而論,其光譜所跨越的範圍卻無比地巨大,例如有的團隊積極地試圖融入地方,但也有作品只是原封不動地搬到海外。作為藝術管理的研究生,不禁想質問的是:「我們為何而來?又要往何處而去?」國際展演的文化交流在會期結束過後,究竟可為當地留下些什麼事物?或許問題仍在,但無論亞洲藝術平台如何演繹,從福武之家出發,再到瀨戶內各島的串連,最後擴散到亞州各國,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所開創出地方創生的新模式,其故事主角永遠是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