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

【亞太博物館連線專欄】博物館怎麼詮釋戰爭?新加坡國家博物館訴說的二戰記憶

 

博物館怎麼詮釋戰爭?新加坡國家博物館訴說的二戰記憶
How Do Museums Interpret War? The WWII Memories Told by National Museum of Singapore

 

戰爭對國家發展、人民生活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為具影響力的關鍵歷史,博物館在有關戰爭的詮釋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本文以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的二戰常設展為例,探討博物館在詮釋戰爭時的種種考量。該館選擇以客觀理性的方式,描述二戰時日本的入侵過程,並在回顧新加坡人民的苦難昭南島歲月時,不忘強調人民的堅韌與希望。看似常見的展覽方式,其實背後有許多現實的考量。如何記憶過去,或許更取決於我們如何定義當下。

關鍵字:戰爭、記憶、大歷史、國家認同、展覽敘事

War has a transformative impact on a nation’s development and the citizen’s lives. To reflect on a key historical event like war, what kind of role does a museum play? This article aims to use the permanent exhibition on WWII at National Museum of Singapore (NMS) as a starting point to explore the varied concerns a museum face when interpreting a war. NMS chooses an objective, rational tone to depict Japanese invasion during WWII. Meanwhile, the museum emphasizes the perseverance and hopeful attitude of Singaporeans during the Japanese occupation time. Yet behind the seemly common narratives lies many realistic concerns. How we remember the past perhaps depends more on how we define the present.

Keywords: National Singapore Museum, Fall of Singapore, Syonan-to, national identity, exhibition narratives

作者∕攝影:謝宇婷(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碩士)
編輯:田偲妤

 

新加坡淪陷(Fall of Singapore)在二戰時被英國首相邱吉爾稱為「英國軍隊史上最慘重的失敗」,讓大英帝國聯軍在東南亞的威信掃地,同時終結英國1819年以來一百多年的殖民統治。日據時期的新加坡被改名為「昭南島」,該時期也被公認是新加坡最黑暗的時期,當時不但有上萬華人遭到「肅清」屠殺*,生活上更缺乏糧食與物資,是壓抑而困苦的歲月。因此,英軍投降的2月15日,幾乎可說是新加坡歷史上「最被紀念的事件」。

對於這個扭轉20世紀新加坡命運的歷史事件,新加坡國家博物館又是如何呈現呢?當代的眼光如何檢視過往的昭南島歲月?

 

冷靜理性的「昭南島」展區

首先,一走入講述大歷史的歷史展廳「昭南島」展間,展場光線頓時變得黯淡,似乎暗示著這段時光對新加坡人來說是慘淡黑暗的時期。第一個映入眼前的是日本佔領亞洲的動畫,動畫中以紅色與白色對照日本佔領區塊跟尚未染指的地區。原本觀看地圖染色的角度彷彿空中俯瞰,但隨著戰事逼近,日軍沿著中南半島一路往南,觀看地圖的視角從遙遠的空中下降,越來越逼近地面,直到1942年2月15日佔領新加坡。動畫採用的紅色,既指涉日本國旗中的紅太陽,也暗示了佔領過程中的血腥殺戮。漸進式的侵略過程呈現了日軍入侵新加坡並非單一事件,而是其在亞洲一系列擴張中的一步,讓新加坡的淪陷鑲嵌到更大的區域史架構中。

日本在亞洲的逐步侵略

 

接著,觀眾會看到日軍的裝備,包含便於叢林戰的95式Ha-Go輕型坦克,以及一般戰爭中較少見的軍用腳踏車,也稱作「銀輪部隊」,讓日軍在叢林中衝刺趕路。除了日軍的行軍方式,展覽也展示了士兵的裝備、軍旗等。可以看到展間的牆面以檔案照片展示當時士兵行軍的樣子,搭配相關物件,但卻沒有個別士兵的照片或是故事。

以軍用腳踏車行進的「銀輪部隊」

 

展場中還有日軍隨軍記者拍攝的佔領新加坡紀錄片《進擊的紀錄》。這個政治宣傳意味濃厚的影像以平順自然的方式描繪日軍佔領新加坡的過程,包含日軍跟聯軍的行軍以及投降儀式,卻略過一切日軍犯下的暴行。影片中英國聯軍停靠休息的樣子,散漫無活力,對比行進中整齊有序的日軍,暗示衰老的英國殖民帝國將被崛起中的日本取代。當時導演更採用減時攝影(Undercranking),意即以較慢的格放錄影,使得回放時拍出來的影片動作會加快,讓人物的動作情緒更明顯。日軍指揮官山下奉文就看起來更激動,相對的英國聯軍將領白思華就顯得更躊躇弱勢,但這個拍攝手法卻沒有在展版文字中提及,觀眾可能不自覺的帶入日軍的觀點。

接著觀眾往前走,可以選擇是否往左進入一個半開放的小隔間,裡面展出聯軍戰俘在日軍戰俘營的生活照跟衣服、用品,展板文字同時敘述聯軍戰俘生活之艱辛。但牆上照片中的戰俘面對鏡頭仍露出一抹微笑,難以讓觀眾帶入想像戰俘生活的辛苦,也不見這類型展覽常見的控訴。

聯軍戰俘在戰俘營內的照片,也有聽筒供觀眾選擇是否聆聽故事。

 

展區的最後一部分,觀眾會看到日本佔領結束,民眾開心揮舞旗子的解放照片,並進入下一區,描述戰後的新加坡如何邁向獨立與現代之路。

整體而言,昭南島展廳除了漆黑的展間暗示黑暗痛苦的歲月,大致上以理性的態度呈現戰爭,連戰鬥過程都僅用文字簡單描述,將戰爭的殘酷面減到最少。展覽以大歷史為主,透過牆面照片跟燈光搭配物件營造氛圍,但沒有出現任何個體的生命故事。且展覽敘事角度多以日軍為主體(行軍方式、紀錄片),或是英國殖民政府與日軍的對戰,新加坡人的存在反而消失。

 

困頓中的希望「苦難昭南」展區

因此,生活展廳中的「苦難昭南」,就補充了大歷史展廳中未能展現的新加坡常民觀點。雖然斷垣殘壁造型的展牆暗示著日據時期的動亂艱苦,但是展示文字卻積極正面,強調絕望之中的希望。策展團隊沒有著重日本殖民的壓迫,反而強調新加坡人的韌性與智慧,定調其為新加坡社會的核心價值。


(左)”Back then, It was a difficult time, with very painful memories…the Singapore of now is very different.”(當時是很困頓,有很多痛苦的回憶…跟現在的新加坡不同。)展示文字顯示新加坡已苦盡甘來。
(右)「日子還是要過。大家只能盡力生存,希望好日子能到來。」

 

新加坡政府傾向將日本佔領的記憶轉化為凝結國家精神的詞彙,認為日本佔領時期的歷史傷痛已是過去式。如今的日本不是「敵人」,是新加坡重要的經濟貿易夥伴,描繪其形象時需要更多的考量。冷靜客觀的大歷史展廳,以及強調堅韌不拔的常民展區,都減少了被佔領的悲情感。新加坡國家博物館資深策展人Iskander Mydin(2018)在《展示新加坡淪陷:全球重大事件的詳細解讀》(Exhibiting the Fall of Singapore: Close Reading of a Global Event)一書中引用Charles Fernyhough的話,認為人類在記憶的同時總是不斷的修改過去,因此「記憶關乎過去發生了什麼,以及我們現在是什麼樣的人。」(Memories are about what happened then but they are also who we are now.)我們可以說新加坡與日本的當代關係,以及新加坡政府希望打造的國族意象,緊密牽動著歷史展示中的論述與再現,讓歷史展示成為回應當代政經關係及國族認同的縮影。

 

註釋:

*日軍宣稱僅肅清五千人,但新加坡華社認為數字高達十萬,至今仍未有確定的數字,通常相信受害人數在五萬上下。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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