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

【亞太博物館連線專欄】尋找樂園—從古地圖風創作一探澳門的城市變遷

尋找樂園—從古地圖風創作一探澳門的城市變遷

Finding Paradise: Old-School Map Making Provides Glimpses into Urban Changes in Macau

 

作者:霍凱盛(澳門藝術家)

本文橫跨澳門從大航海時代至主權移交中國後的城市變遷,發覺社會環境及價值觀的改變,讓澳門人的文化認同漸漸弱化甚至消失。筆者從2012年開始以〈樂園〉為題,藉由繪畫的形式展示現今的澳門、回溯過去的輝煌歷史,把已消失或正消失的城市記憶保存下來,省思何謂真正屬於澳門的樂園?作品以針筆創作,模仿大航海時代的古地圖及宗教繪畫形式,把當今澳門五光十色的賭場、馬路上擠擁的車輛繪畫在素色仿古的地圖上,帶點虛幻荒誕,卻又具有某種真實。對照澳門近年萌芽的本土意識,這種古今錯置的場景,似乎是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又是對理想樂園的追尋。

關鍵字:澳門、大航海時代、城市變遷、文化認同、古地圖

This article covers Macau’s urban changes since the Age of Discovery to the handover to China and finds that changes in the society and value has weakened and even eliminated the Macanese cultural identity. Since 2012, the author has been depicting the modern Macau and retracing her past glories in a series titled “Paradise”. The series seeks to preserve the disappeared or disappearing urban memories and question which paradise belongs to Macau? Drawn with a technical pen, these works of art imitate the maps used in the Age of Discovery and religious paintings, depicting colorful casinos and traffic jams in the streets of Macao on archaic maps; surreal, absurd, but somehow realistic. Contrasting with Macau’s rising localism in recent years, this displacement of the old and modern appears to be critical of the actual society and longing for paradise.

Keywords: Macau, age of discovery, urban changes, cultural identity, ancient map


澳門,—個讓人看不清真實面貌的城市,外界對澳門的印象也許是賭場和葡撻1等美食,除了旅遊衣裳的包裝外,澳門又是個什麼樣的城市?當今的澳門以賭場聞名海外,在博彩業的蓬勃發展下,為其帶來巨大的財富。2016年的博彩收入高達3千多億澳門幣(折合新台幣1兆多),遠高於拉斯維加斯數倍,使澳門一躍成為世界最大賭城,同時亦成為全球人均GDP最高的地區之一。

對於一個只有30多平方公里,人口65萬的城市來說,龐大的財政儲備理應能為城市提供優質的社會建設,但在城市急速發展的過程中,不同的社會問題卻慢慢浮現。每年3千多萬的遊客(澳門統計暨普查局,2017)、大量的外僱輸入、為遊客而設的發財巴(賭場接駁巴士)比一般巴士數量還多,使原本已是全球人口及車輛密度最高的澳門累積巨大的壓力,其房價自回歸中國後更升幅達10多倍。面對社會的巨變,促使筆者從2012年開始就城市變遷進行思考創作,產生了〈樂園〉系列作品,探究澳門從古至今的歷史與地理變遷,尋找五光十色包裝外的城市記憶。

 

東亞最早殖民地

從16至20世紀,澳門經歷了400多年的葡萄牙殖民統治,曾經是遠東的天主教傳播中心,吸引不少傳教士、藝術家及詩人,把當時歐洲的文化藝術及先進科學帶進澳門,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在21世紀來臨的前11天,澳門主權移交中國,為歐洲人在亞洲的殖民史畫下句點。

16世紀葡萄牙人來到澳門、繼而開埠,為明清時期對外的重要商埠之一,蓬勃的海上貿易帶動經濟、宗教及文化的傳播,並把西方最新的科學知識帶進澳門,如幾何、星象、藝術、地理等,最早的西方油畫(傳教用聖像畫)也是從澳門運往中國內地。建於16世紀的聖保祿教堂(現今的大三巴牌坊)(圖1)一旁設立的聖保祿修道院,為遠東第一所高等學院(柯毅霖、胡紀倫,2010),學員來自中國、遠至日本、韓國、柬埔寨、越南等地。鴉片戰爭後,中國開放多口通商,澳門的商埠地位亦逐漸被取代,曾經輝煌的過去為澳門留下不少瑰寶(柯毅霖、胡紀倫,2010)。

圖1 〈2047.3〉霍凱盛,針筆繪畫,30x60x2.2cm,2017年,私人收藏(香港)。

 

從傳教士到觀光客

1999年12月20日,葡萄牙國旗在「葡萄牙人」國歌演奏中徐徐落下,澳門政權由葡萄牙交給中國,為歐洲殖民帝國在亞洲最後的殖民地,標示著歐洲殖民主義在亞洲的落幕。

由於上世紀90年代末,澳門經濟疲弱,特區政府決定開放賭權,在路氹新城規劃賭場項目區域,把澳門發展為旅遊城市。自2002年開放博彩經營權後,多間外資博彩企業相繼進駐,隨後開展如火如荼的填海造地及建築工程。經濟急速發展,博彩收入超越當時世界最大賭城拉斯維加斯。2014年澳門經濟達到頂峰,全球人均GDP排列首位,整條金光大道更顯金碧輝煌。雖然賭場的確為澳門帶來經濟奇蹟,但背後卻是以許多條件堆砌和交換得來。

龐大的企業提供大量的職位空缺,提升就業率,但鑑於本地人力資源不足,政府加大外僱配額以解決僱傭問題。截至去年外僱人數已達18萬,接待旅客更是每年3千多萬人次,相當每名本地居民需接待49名旅客。面對龐大的外來人口,在欠缺長遠規劃的政策下,本應為補充澳門人力資源短缺的方法,間接推高本地房價及不動產租金,無疑阻礙了不同產業的發展。現時,澳門最迫切的住屋與交通問題,因為種種原因而未能解決,大片的土地資源卻用來興建旅遊娛樂設施,新落成的賭場不斷增加發財巴,以致路面擠塞的情況更趨嚴重。

作為旅遊城市,澳門政府大力推動旅遊硬體建設是合理的,賭場的確養活了很多人,也為本地人帶來更多娛樂,但面對經濟發展與民生福祉,當權者又該如何取得平衡?2014年中國大陸的反貪政策及經濟調整,對澳門博彩收入打擊甚大。博彩收入的大跌,無疑是對澳門當權者的警示,產業單一化,財富只集中在小眾的既得利益者身上,彷彿城市的高速發展的代價是賭上整個城市的未來,經濟發展變成社會追求的唯一價值。

 

〈樂園〉從古地圖拾回消失的景物與記憶

筆者希望透過〈樂園〉系列作品,以古地圖形式再現大航海時代,研究形塑澳門的歷史成因及城市急速發展下的社會問題,對現今澳門社會作出提問及反思,尋找或定義何謂樂園。藉著文獻探討與歷史對話,喚起筆者自身對城市的認同及歸屬感,並注入對澳門的生活經驗及複雜情感,形成創作的靈感來源及元素。

古地圖象徵了過去的某一個時代,提供了當時的社會經濟、海岸線與天際線等資訊。由於填海造地及城市現代化,當時的景物早已消失,在閱讀古地圖時,我們嘗試尋找身處的位置,並發現環境的變遷,彷彿從古地圖中拾回消失的景物與記憶。

作品〈樂園12號〉(圖2)及〈樂園15‧14號〉(圖3)分別呈現2012年及17世紀的澳門地圖。澳門分別由澳門半島(圖2上方)、氹仔及路環島(圖2下方)組成,從圖3可見開埠初期的澳門半島是採中世紀歐洲城鎮的規劃,半島南方建有城牆,主要為歐洲人所居住,城內建有教堂、洋行、炮台及政府機關等。城外以北為華人聚居,半島最北提岸設有關口(今為關閘)連接中國。填海造地後海岸線截然不同,氹仔及路環島,現今已相連接,消失的海洋成了五光十色的賭場金光大道。

圖2 〈樂園12號〉,霍凱盛,針筆繪畫,59 x 38cm,2012年,私人收藏(美國拉斯維加斯)。
圖3 〈樂園15‧14號〉,霍凱盛,針筆繪畫,59 x 38cm,2012年,私人收藏(澳門)。

 

作品〈2047‧16〉(圖4)則滿布密集的發財巴,既荒誕卻又真實的反應澳門現況。畫面的邊緣出現海洋生物,如古地圖中經常出現的海怪和海神波賽冬,面對生活空間遭到不斷壓縮而作出最後的抵抗。

圖4 〈2047.16〉霍凱盛,針筆繪畫,79 x108 cm,2017年。

 

天際線也因城市發展而隨之改變,參照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規劃的澳門,和許多歐洲古城一樣,城市的最高建築是教堂(王維仁,2009),象徵城市的共同信仰,也是殖民者價值觀的建立。作品〈樂園15‧22號〉(圖5)為筆者從歷史文獻中找到澳門消失的天際線,以及被時代所埋藏的「城市信仰」,位置為昔日澳門繁華的商業中心南灣。〈樂園15‧23號〉(圖6)加入了填海造地後新建的賭場高樓,從天際線的演變中發現城市政治、經濟及價值觀的改變,取代昔日的教堂,彷彿小城又迎來新的信仰。

圖5 〈樂園15‧22號〉,霍凱盛,針筆繪畫,180 x 60cm,2015年,私人收藏(澳門)。
圖6 〈樂園15‧23號〉,霍凱盛,針筆繪畫,180 x 60cm,2015年,私人收藏(澳門)。

 

在歷史的長河裡,現今的澳門社會狀況或許只是一個過渡期,而我們亦剛好處於這段時期。在這急流萬變的社會中,地方記憶被漸漸遺忘,而歷史卻讓我們對所身處的環境產生地方感,充滿了回憶、幻想。假如我們不再擁有城市記憶,宛如生活在空白的城市空間,社會將變得疏離、陌生。對筆者來說,〈樂園〉是一個問號,同樣也是一份嚮往,在城市急速發展下,城市記憶更需要被保存下來,讓一瞬即逝的光景在畫面中成為永恆。一成不變未必能經得起考驗,變幻未必是永恆,中庸也未必長久,歲月流轉,昨日的澳門已不是今天的澳門,今天的澳門也許不會是明日的澳門。

 

 註釋:
  1. 葡撻:台灣稱為「葡式蛋塔」。發源地為葡萄牙里斯本貝倫區Pastéis de Belém。源於19世紀,當地修女喜用蛋白漿燙衣,餘下的蛋黃做成蛋塔。1820年葡萄牙大革命爆發,修女為了掙錢度日開始販賣蛋塔,因口碑良好,遂於1837年開設專賣店。澳門的葡式蛋塔是由一對英國夫妻在光臨創始店後自行研發,並找澳門的華人麵包師製作,產生一種迎合亞洲口味的葡式蛋塔。
參考文獻: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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