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之島專文】我們需要怎樣的文學力?從博物館展覽文本思考台灣文學

我們需要怎樣的文學力?從博物館展覽文本思考台灣文學。圖為互動裝置「未來出版社」,可將你的書寫文字掃描到牆上的螢幕。(劉庭妤 攝影)

作者/攝影:劉庭妤(自由作者)

「什麼是台灣文學?」從陳少廷《台灣新文學運動簡史》、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40年》一路到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等,多名研究者努力摸索探究下,仍被反覆爭論/迴避的大哉問,於2020年底國立臺灣文學館常設展更新後,呈現出新的討論面向和詮釋。讀者不妨展開博物館學的光譜,從策展團隊的展覽腳本書寫,以及展覽物件的選擇,一同檢視台灣文學與博物館學交會時所誕生的展覽,如何有別於紙本媒介、學術場域,或者似乎朝著後臉書時代前進的臉書虛擬網媒,探索台灣第一座國家級文學博物館推出之〈文學力——書寫LÁN台灣〉常設展,如何思考台灣文學?

 

具說書人氣味的敘事腔:展覽腳本納入「大眾」日常想像

相較起舊展,此次的新展覽對於作品文本、情境展示的成分比例明顯下降,觀者可以發現,展覽腳本的文字跳入台灣文學的傳統史學論述框架內,力求為觀者辯證出一條清晰的歷史軸線。然而,有趣的是,不同於力求客觀、公正的傳統歷史書寫,展覽腳本在博物館服務大眾的公共空間基礎上,納入了「大眾」這群想像中的讀者,因而出現了平易近人、具說書人氣味的敘事腔:「注意,你已被文學包圍」、「你的一天,會看到多少文字?」、「不,我不懂文學。那太困難啦!」。

〈文學力——書寫LAN台灣〉常設展入口,展板文字平易近人、具說書人氣味的敘事腔,也能留意到展覽中視覺及企劃所營造出的展示氛圍。(劉庭妤 攝影)

 

從「文字」本身紀錄性質的社會功用,再到敘述者所謂「遊戲」的文學形式和技巧,最後是「行動」,這是一個新的嘗試,去除博物館敘事權威,訴說的姿態彷彿一雙親人的友誼之手。與腳本敘事相對應的展示為四方環繞的影像,廣告、招牌、音樂、社運標語⋯⋯相互拼貼指涉,充滿影像詩的趣味,再次呼應「被文學包圍」的主題,並以此為破口,領觀者步入台灣文學的世界。

將生活周遭隨處可見的廣告、招牌、音樂串流、社運標語⋯⋯拼貼成四方環繞的影像,呼應「被文學包圍」的主題,頗具影像詩的趣味。(劉庭妤 攝影)

 

Hooper-Greenhill(1995)曾指出,資訊(information)為知識的基礎,資訊指出「物件」的紀錄性質及其社會位置,它為其展開意義,代表某個社會關係的結果。就常設展的展覽開頭來說,影像裝置中反覆出現的資訊不斷刷新觀者眼球,影像內容指出了文學的社會位置——有文字存在的地方,就有文學的發生,每個人與文學的社會關係,皆比刻板印象中深奧難解的文學,還要來得親近,它很有趣,是一場好玩的遊戲,歡迎進來裡頭一起玩耍。

 

面向大眾的訴說:以作家收藏品取代深奧的文學作品

延續著如此步步為大眾考量的策展邏輯,觀者可特別留意展場中一個特殊的細節(無論策展團隊是否有意識如此執行),展覽在詮釋重要作者時,有別於選擇其代表性的文本作品,展場反而選擇了更能呈現作者性格的文物,比如林海音的大象偶、尹雪曼的打字機、劉慕沙的婚裙、劉吶鷗的麻將牌⋯⋯。比起說明作者對於時代的政治影響力,或是其作品在寫作形式、內涵上的創新和高度,展覽選擇了如同名人故居類型的展示物件,似乎更在意能否呈現作者的人性。

Ian Hodder曾在1987年提出「物件」的三種意涵:第一、物件在人際網絡中代表的意義;第二、物件本身所處的位置傳達出的意義;第三、物件本身所傳達出的社會訊息。以展場中林海音的收藏品大象為例,林海音為1950年代聯合副刊的編輯,在反共文學為顯學的年代,因其為人豪爽、左右逢源,深具慧眼又有厚實的語言、文學基礎,培養出稍後於1960、1970年代大放異彩的本土作家群。因她從小喜歡「象」,許多文友因此贈送不同造型、材質的象給她。

林海音收藏的千隻象偶,來自友人的贈送,可見林海音在當時的人際影響力、社交權及社會位置。(劉庭妤 攝影)

 

如我們單看象的收藏,不過以為只是個人的愛好收藏,然而,當「象」這項物件被置於當時的時代情景,觀者能明白物件在當時文壇中,禮物交換背後更深層的意義內涵,彰顯了林海音在當時的社會地位,以及林先生家中客廳擁有「半個文壇」之稱的作家網絡群,正與Ian Hodder提出的第一項物件特質相同。其次,當我們透過「象」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展覽的觀看脈絡思考其物件性質時,它成為展覽敘述的附庸,林海音片段的個人史支線,被安插進空間的主要敘事之中,過去的物件成為見證者;它是過去的幽靈,也是現在的紀念物,過去與現今的時空重疊,所象徵的意義也更加豐富。最後,讓我們思考物件本身所傳達的社會訊息,象偶本身富有風雅情趣,且人們的生活中,或多或少見過類似的「裝飾品」,裝飾品本身具有的日常想像,和貼近觀者生活經驗的外緣表徵,讓一位文學作者,不再隱身於貌似高高在上的文學殿堂,而能召喚出觀者記憶,變得可親又可愛。

三毛旅居撒哈拉時期的汽車車牌,三毛稱這輛汽車為「白馬」,她十分愛惜白馬,捨不得遺棄車牌。三毛為當時旅行、流浪文學的代表作家。(劉庭妤 攝影)

 

除了林海音的象偶之外,展場中還有其他充滿趣味的作家展品,三毛旅居撒哈拉時期的汽車車牌、鍾理和寫作的寫字檯、艾雯親自縫製的黑灰白花旗袍⋯⋯每一項物件,都代表一段人生,代表不同的文學景觀,可能是瀟灑不羈的旅行/流浪文學,也可能是「倒在血泊中的筆耕者」刻苦寫作的鄉土文學,或者是充滿外省籍女性特質的女性書寫。打開文學幕簾,一窺寫作者的真實人生,這似乎也可以回到作者、作品之間無窮無盡的辯證命題,展覽的空間文本希望揭露作者的人生到什麼樣的程度?觀者要透過作品,或者展覽資料及物件所塑造出來的形象認識作者?作者與作品之間有何理不清的關係?與文學之間的關係又為何?也許能從展覽延伸出更多思考及討論。

展區的最後,設計了「文學二選一」體驗區,透過提問,讓觀者理解不同文類的區別:「你喜歡真實的,還是虛構的文字?」、「你喜歡事實,還是觀點的文字?」、「你喜歡有韻律感,還是流動感的文字?」⋯⋯扣合至展覽開頭所提出的討論,回歸「文字」本身,文字質地的感受性,以及符號背後埋藏的內在規律、形式及內容,即為文學本身,像是做心理測驗,隨著自身的喜好前進,遊走展場的迷宮遊戲,線路的盡頭終會有解答。

「文學二選一」體驗區,透過心理測驗般的小遊戲,讓觀者理解不同文類的區別,找到自己喜好的文學類型。(田偲妤 攝影)

資訊來源:
  • Eilean Hooper-Greenhill (1995), Museum Media Message. London: Routledge
  • Susan M. Pearce (1994), Interpreting Object and Collections (p.12). London: Rout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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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文章與文化部博物之島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