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

【博物之島專文】正視讓人不安的歷史: 倫敦衛爾康博物館關閉「藥師(the Medicine Man)」常設展

衛爾康博物館於2007年開幕的常設展「藥師(the Medicine Man)」(Credit: Installation shots of Medicine Man. 2021-2022. Stephen Peacock. Wellcome Collection. London.)

作者:王欣翮(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藝術史與考古學系碩士)

衛爾康博物館(Wellcome Collection)在2022年11月25日於推特宣布,基於館方政策與回應當代潮流,將關閉其常設展「藥師 (the Medicine Man)」。

這座位於英國與歐陸交通要道國王十字車站附近的場館,奠基於美國醫藥大亨、慈善家與收藏家亨利.衛爾康爵士(Sir Henry Wellcome, 1853-1936)的遺產。透過製藥致富的衛爾康爵士,生前藉由拍賣與交易商持續擴展收藏;而在他逝世後成立的衛爾康信託(Wellcome Trust),依照其遺囑「促進醫學和科學研究進步,改善人們生活」託管遺產,訂定以醫療為核心持續發展〔註1〕,並在1970年代開始與倫敦科學博物館 (Science Museum) 長期合作,更於2007年改裝衛爾康爵士生前居所,成為如今我們所見的衛爾康博物館。至今該館免費對大眾開放,持續透過出版、展覽、收藏、教育推廣與數位傳播等多重方式,持續帶領人們深入思考科學、醫學、生活與藝術之間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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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文章為2022年7月4日刊登,同為討論Wellcome Collection的展覽,當時將該館舍中譯「威康收藏機構」,本篇文章則參考多方藝文平台將其譯為「衛爾康博物館」。


「藥師」常設展仍有傳統珍奇櫃展示方式的意味。(Credit: Medicine Man gallery. 2019. Stephen Pocock. Wellcome Collection. London.)

 

目前衛爾康收藏大多以醫學或民族誌為主,其中也不乏達爾文的骷髏手杖拿破崙的牙刷等名人遺產。而位於二樓的常設展「藥師」自2007年開館即存在,以衛爾康爵士為核心呈現其收藏,包含不同時空人們的解剖模型、醫療用具或性愛玩具等。但其中也飽含人類遺骸與殖民等引發爭議的展品,包含一幅由Harold Copping繪製非洲人跪在白人傳教士前的畫作《A Medical Missionary Attending to a Sick African》(1916)。其展陳方式更是瀰漫獵奇氛圍,當觀者遊走其中彷彿在觀看舊時代的珍奇櫃,往往和其他展覽的風格大相逕庭。

達爾文的骷髏手杖。(Credit: Whalebone walking stick, owned by Charles Darwin, England, 1839-1881. Science Museum, LondonAttribution 4.0 International. CC BY 4.0)
Harold Copping 於1916 年的畫作 “A medical missionary attending to a sick African.”( Credit: Wellcome CollectionAttribution 4.0 International. CC BY 4.0)

 

閉展是文化破壞,還是反思歧視?

衛爾康博物館於推特宣布關閉常設展時,在社群與媒體引起一陣騷動。

根據館方最初聲明,即便衛爾康爵士是因為對世界各地的醫療與科學發展之好奇而發展收藏,但就結果來說,仍舊異化和剝削了非主流人士;即便館方曾試圖透過與藝術家的合作反思其收藏,但由於展覽本身便是延續著一個基於種族歧視、性別歧視與健全主義的理論和語言所建構的醫學史,使得如今常設展僅是呈現一個充滿特權的富人故事,卻持續忽視長期被邊緣化的敘事。館方強調,雖然他們無法改變過去,但希望透過與公眾共同努力,去創造一個新的未來,為那些被迫噤聲、抹去與忽視的人們發聲。

對此,支持者欣賞博物館的開放與透明,以及其回應社會變遷所做的努力,但也有人質疑,由於館方並未說明關閉後的規劃,在此刻突如其來的關閉究竟是為了什麼?甚至也有人認為這是否為一種文化破壞(cultural vandalism),或對歷史的抹滅。

這迫使衛爾康博物館在2022年11月28日進一步在官網說明,表示該館本來就定期會檢視其空間與展覽,常設展的關閉是多年研究與反思的結果。而更因為「藥師」開展至今時空背景已經截然不同,該展忽視個別物件本身脈絡的策展方式顯然已經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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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方的改變有跡可循

衛爾康博物館的轉變並非一蹴而就,2017年館方便曾策劃「阿育吠陀男人:遇見印度醫學(Ayurvedic Man: Encounters with Indian Medicine)」特展,不僅探討其南亞收藏,也回顧曾受衛爾康之託四處收藏東亞醫藥史,卻又被遺忘的印度裔助手——Paira Mall。

「阿育吠陀男人:遇見印度醫學」展中展件之一——18世紀尼泊爾人體解剝圖。(Credit: Wellcome Collection. Attribution-NonCommercial 4.0 International. CC BY-NC 4.0)

 

館方在2018年6月亦承認目前收藏的五百多具人類遺骸之敏感和特殊性,必須以不同的標準看待。而他們即便基於人類遺骸有其教育與公眾價值持續添置與展示,但也制定其收藏與展示準則,強調其行為皆遵守法律〔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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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任館長Melanie Keen於2019年上任後,更承諾將面對並處理具爭議的藏品,無論收藏的本身、來源與敘事方式都必須納入日後考量。在2021年6月,衛爾康博物館於官網發表聲明,坦承除了目前的收藏分類和展示有問題外,他們也必須面對衛爾康爵士的財富是奠定在帝國主義的剝削下,許多收藏以當今的視角審視具有來源疑慮,更因為長期以歐洲中心發展,導致許多弱勢族群被噤聲甚至忽視。當時館方便宣布不僅將通盤研究收藏,也會將其透明化;更期待與學者、藝術家、大眾等社群合作,去正視和回應令人不安的歷史,防止未來重蹈覆徹。

彼時,牛津大學皮特·里弗斯博物館 (Pitt Rivers Museum)現任館長Dan Hink曾受衛爾康博物館所託,以文字進行「干預」,他在展件之一的「哲學家Jermey Bentham皮膚碎片」展牌上,直接表明重寫藏品來源、敘事等說明文字顯然是不夠的。他強調是時候以更積極的方式,去面對並拆除衛爾康爵士收藏中的人類遺骸,恆久盤旋的殖民主義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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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展,實踐去殖民的目標

顯然無論透明化與對話等行動對衛爾康博物館來說皆無法完成其目標,使得必須以關閉常設展作為終極手段。

目前館方也在常設展關閉的展廳前面,委託肯亞裔英國及藝術家Grace Ndiritu製作「療癒之庭(The Healing Pavilion)」一展,持續挖掘機構收藏中的殖民歷史。衛爾康博物館是否能成功邁向下一步,持續地完成該館的使命,鑑於今年(2023)將會是其理事會定期回顧調整政策的一年,其發展仍有待關注。

「療癒之庭」展覽特意將兩幅暗喻歐洲博物館,過去以不堪的方式蒐藏異文化物件的照片面對面擺放。(Credit: Wellcome Collection. Attribution 4.0 International. CC BY 4.0)

 

衛爾康博物館並不是一個大型館舍,在其資源與人力相對有限的情況下,仍時不時交出精妙的特展,無論是獨特的視點切入問題,或者能以深入淺出不失生動的方式策劃一個結合科學與藝術的展覽,並同時映照著我們當代生活的問題。然而與這樣品質特展並陳的常設展,無論陳設或策展方式卻保持著殖民者的姿態,筆者認為遊走其中總似帶著窺探意味在,心裡不免還是略顯不安。雖然困惑館方為何選擇在尚未有替代的新規劃出來便赫然終止既有常設展,但對於館方在意識到常設展已不合時宜後,先透過諸般嘗試,最後得到必須關閉展覽的過程,依舊保持著正面的態度。至於未來常設展理應是要與收藏結合,是否需要反思收藏中的殖民與少數族群剝削等問題,或是能以不同角度梳理各時代的醫療科學,端看館方未來的走向才知曉。

 

執行編輯:葉家妤


註釋:

參考資料:

延伸閱讀:

(本系列文章與文化部博物之島同步刊登)